推荐歌曲：《Angel》——陶喆。

高二上学期的时候，我感觉自己的状态十分不好。不只是因为逐渐变冷变无情的天气，也因为文科楼那干燥拥挤的教室环境，直叫人喘不上气来。外加上刚开始不久难以适应的十点半为止的晚自习，我的精神与身体，都感到了那个时候不应该拥有的疲惫感和慵躁感。内心也需要一些慰藉，来资助我度过这段可以说是压抑的时光。被窝里才能偷偷玩到的手机与庄子的寓言，成了我那段时间里仅剩的精神寄托。直到我的生日，我才感叹终于快要考试放假，终于能够借着过年的油头再次放肆自己。但一想到即将从五湖四海回来的亲戚们，我又不免惧怕起来。就这样，本来变得有盼头的日子，又开始变得让人厌恶。

圣诞节到了，苹果乘着西风变成了冬天里的畅销物。而我听说教堂会在圣诞节送苹果，但我想这个冬天不好熬的四线小城市的教堂，应该不会有这样的好事。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，我来到了五路终点站，站在教堂前，推开了大门。此时的太阳刚好落在教堂身后，彩窗透出的阳光照亮了塑像与它脚下的白蜡，照亮了与桌布一样红彤彤的苹果，还有修女头纱阴影下若隐若现的侧脸的轮廓。

(资料图片)

中世纪有关修女的历史，外加其时期文化在互联网上的再开发与传播，让我对眼前的人首先产生了莫名的戒心。本来圣洁的教堂也变得邪恶起来。听到开门声，她也转过头来，荡漾的海波模糊于长睫毛下的眼中，黑眼圈让她本来就不精神的面孔更涂上一层疲倦。

“您好，请问有事吗？”

不得不说，流利标准的普通话从一个外国人口中说出来，的确让人有些违和感。我愣了一下，回答：“我听说圣诞节教堂送苹果，所以就来叨扰了。”

她似笑非笑，拿起一个还算大的苹果给我：“您需要的话，请。”

我听她这么说，看来我的消息的确是个玩笑话了，至少在这小教堂里不会有那种好事发生。好在现在教堂里只有我和她，也没有监控。我笑了笑：“算了，还是把它留给上帝吃吧。”

“这不是上帝送的，这是我送的。”她嘴角的弧度上到了微笑的程度，“当做是您与我的见面礼吧，不用客气。”

“其实你也不用这么客气。”我把苹果放进口袋。

“工作需要。”她说，“我在中国住了很久，不过始终漂泊，从来没定居在哪里。我在这里当修女，也是临时的工作。”

“新玛特后面也有个教堂，比这个可大多了，还有园子，怎么不去那？”

她摇了摇头：“那里的街道太挤了，人也多，我不是很喜欢。这里很清静，也有公交车，很方便。”

“你是哪国人？”

“我从美国来的。”她只说到这里，没有提自己的父母，以及她真正的出生地。“你呢？”

“我就住在南苑那，走到这里大概也就四十多分钟？如果快的话。”她这一问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，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。

她点点头，仿佛这与摇头是她的标志性动作一样：“看你的样子，是高中生吧？”

“是。”我似乎被她传染了一样，也在点头。

然后我们就没话了，似乎都在埋头找其他共同的话题，可是别说跟一个外国人了，跟家里人都难寻话题的我，自然再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事来。许久，我开口道：“我想到祷告，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的要求？”

“没有，请。”她把我带到一个水缸边上，我伸出右手，将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，点了点水面，又把指头上的水珠轻轻擦在了额头与左右胸口。说是祷告，实际上我也不懂他们教堂那一套流程与规矩。我回忆起电影中的片段，思索片刻后，闭眼双手合十，权当是自己是许了个愿吧。我睁开眼，抬头看主，不知道远在高天之外的他是否察觉到了我的心意。不过那其实已经无所谓了，等到我走出大门，他在我心中塑造的敬畏也就随之崩塌了。

“那我不打扰了，告辞。”我转身离开，前脚刚迈出去，她叫住了我。

“请问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
我说了自己的名字，她回道：“我叫阿波尼亚。”

“嗯......那有缘再见了，阿波尼亚。”

我挥了挥手，关上大门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自那之后，我便再也没去过那个教堂。她送的那个苹果，也被我保存在了冰箱里。说实话，其实我不爱吃苹果，只是想白嫖罢了。但如果不是因为苹果，我大概也不会遇到这个特殊的外国女人。我没有告诉她我住哪，就算告诉了我家也没有信箱收信。我自然而然地把这事抛之脑后，很快便忘了。

期末考试我考的很差，没有一门尽如人意。但家还是要回的，年也是要过的，哪怕硬着头皮。熬着熬着，疫情就来了。除夕夜磕完了头，大年初一一过，我们一家三口便开车回了家，然后就不出所料的被“困”在了自己家里。对于我这种能宅得住的人来说，这种日子反倒清闲起来。既不用早起也不需要晚归，每天上课的时间不过六个小时而已，本来应该越来越紧凑的生活好像忽然间变得悠闲自在。而在这样悠闲的日子里，我依然我行我素，努力把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休闲上，最后自然是免不了老师对我妈的电话约谈，以及那之后的一顿训斥。我只觉得有一股猛火攻心，烧得我焦头烂额。我打开冰箱门打算冷静冷静，却发现那个苹果还在。我拆开了保鲜膜，想着吃一个放了几个月的苹果而已，还能有被指手画脚痛苦吗？我于是怀着几乎是悲愤的态度吃掉了那个苹果，然后依然该如何如何。本该让我肚子翻江倒海的它，没有搞出任何动静，只在我脑子里泛起了一层涟漪，波纹中是阿波尼亚侧脸的轮廓。

高二的时光也在游手好闲与心安理得中度过了，疫情也总算是有了好转，趁着暑假的时间，我又去了那个教堂。好在是阿波尼亚还没离开，不过看她略带忧愁的神情，似乎她又要远走高飞了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看到我，她才流露出笑容。我与她坐在一起，彼此寒暄起来，一起说了说这半年过得如何。我告诉了她我的窘况，她跟我说了她的迷茫。明明没什么开心事，我们却在一起笑得很开心。

“你有手机吗？加个联系方式吧？”想到半年没联系，我觉得还是加一下她比较好。别的不说，光是列表里有她这么一个洋妞，还是这么漂亮的洋妞，也是个挺有面儿的事。我加了她的微信，她告诉我她想要回国了，怕电话打不通，所以便没给我号码。

“我接下来就高三了，可能也不会常联系......”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，仿佛这微信不过是个无用功。突然间，我想到了一个主意，虽然很古怪，但我就是说了出来。

“我的英语成绩困扰我好久了，你能帮我不？”我说完这话，只觉得血蹭蹭往上涌，也不知是在害羞还是为尴尬做着火上浇油的开脱。

她先是愣了一下，然后答应了下来。

“那......就麻烦你给我培训培训了。”我顺着她的同意说下去。

“也算是，有一件有意义的事去做吧。”她笑了，虽然很疲倦。我咀嚼着这意义不明的话，与她告别，走出了教堂。自那之后，我周末都会带着英语卷子和练习册来她这里。她很有耐心，指出我基础不差，差的是语法。又说我们这高中的这些题，只要看得懂，就没什么难的。所以只要认的单词多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。按她的指示，我把精力从研究句式放在了背单词和作文上，结果立竿见影，英语成绩果然上升了不少。我与她的相处，也为这枯燥平淡的奋斗岁月填了不少感情与乐趣。而也就在这过程中，我感悟到了一些事：美德这种东西，是谁都可以拥有的。这东西在西方被称为骑士精神，在东方被叫作侠道。不论人身在何地，身处何时，不论肤色，不论性别，不论出身，不论信仰，不论一切，只要心里有美德，那么那个人就是值得被称颂的。

阿波尼亚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吧，虽然她在宗教场所工作，虽然她穿着修女的衣服，虽然我与她相处的时间不过一年多而已，但那又如何呢？我知道她是个有美德的人，这样就足够了。对她是，对我也是。

三模的成绩下来了，我的英语再创新高，虽然以三模的难度就算考得好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，我还是心生了奔走相告的冲动。而能分享这份冲动的第一个人，我自然选择了阿波尼亚。当我到达教堂的时候，却发现她闷闷不乐。

“怎么了？”我坐在他旁边问。

“你快高考了吧。”她还是疲倦地笑，“我的忙也帮到底了，可我还是不知道该去哪......”

那是我第一次想要伸手，去抚摸一个女人的脸蛋和头发，更何况她的金发与肌肤又那么细腻柔嫩，如此诱人。十八岁的我看着身边惆怅的修女，长舒一口气，吹散了悸动的欲望。

“所以说你现在没有想法是吗？”

她点头：“我不知道什么是对的，什么是错的。也不知道什么该做，什么不该做。”

我摇了摇头，伸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膀上：“那么，忘掉它们，如何？”

“诶？”她不解。

“当你需要去思考一件事的时候，那么就不要去做了，因为那不是你的本性会驱使你做的事。为什么不忘掉对错是非，顺从自己的内心呢？”

“顺从内心？”她的眼里闪烁出些许慧光。

“你是个有美德的人，阿波尼亚......姐姐，我相信你的内心能给你一个最好的答案，一个不需要思考也能尽如人意的答案。”

“......我知道了。”阿波尼亚的表情有所缓和，“谢谢你。”

“跟你帮我的比起来，这算不上什么。”我起身。

“不，这真的很重要。”她十分郑重向我道谢，“我会记住你的话，好好面对本心。”

“那最好不过了，哦对了，我三模考了好成绩，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教导。”

“没什么的。”她欲言又止。

“那......收下这个吧。”我拿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，“可甜了。”

“谢谢。”她接过苹果，双手捧在胸前。

“那我不多打扰了，告辞。”我转身离开。

“我会在这里，为你这段苦旅的最后一役虔诚祈祷。”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考试结束的铃声终于结束，还要许久才会落去的夕阳目送着试卷被上交，目送着一个又一个脱离苦海的战士走入新的泥沼。我给阿波尼亚发了消息，说自己总算释怀，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。她恭喜我终于完成了这段艰辛的考验，不论结果如何，至少问心无愧。

我饭后约她一起出去走走，她穿了灰色的牛仔裤和白色T恤，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，第一眼看上去很难把眼前的她和那位修女联系起来，但气质这东西是全凭个人的，所以她还是那个阿波尼亚，不会变。

她说她暂时不会回美国，因为现在那里很乱，早就已经不是曾经的乐土。她打算继续云游四方的生活，中国地大物博，风景如画的地方数不胜数，她还没有全都看过。我说这想法很好，因为她顺从了自己的本心。她问我怎么知道？我说她笑的很快乐。

我把她送到了公寓门口，告诉她睡个好觉，好上明天去北京那趟折磨人的火车。她袒露内心后的笑容真的很美，美到我告别回家入睡后，梦里还是她的模样。

“那么，一路顺风了。记住，顺从内心，开心最重要。”我把行李箱重新放在她手里。

“也希望你能一直顺从内心，开心的活下去。”阿波尼亚给了我一个拥抱，那一刻，胸口的柔软，有些娇小的身姿，飘香的秀发，俊俏的面庞，从我的七窍传入我的神经，再汇聚到我的脑中。我伸出手环住她，拍了拍她的后背，回味这久别前的拥抱。半分钟后，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。我和她都知道，她要离开了。而在不久的三个月后，我也要离开。

火车打着响鼻远去了，而我驻足在月台上，仿佛魂穿上个世纪，流行月台分手告别的年代。

学校的信箱已经冷落了，但也经常会有信寄来。那是阿波尼亚邮寄过来的照片，一张一张，汇成了日后的相册。照片里不光有妩媚的青山，也有纯净的美人。她笑的开心恬静，尤其是和终点站那所教堂的合影，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，捧着苹果，亭亭玉立。而我站在她身旁，同样开心快乐。

Just kiding，thanks for reading.